东方名家刘成章散文那是多情的蓝外

文学名家刘成章简介

刘成章陕西延安人,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常务理事,主要成就首届鲁迅文学奖《羊想云彩》,陕西省双五文学奖特别奖等。曾任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文学家》主编,陕西人民出版社文艺部副主任、陕西省出版总社副社长。

那是多情的蓝

文/刘成章

上世纪70年代末的一天,我突然从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里,听到一首令人耳目一新的信天游:

羊啦肚子手巾哟三道道蓝,

??咱们见个面面容易哎呀拉话话难。

??一个在那山上哟一个在那沟,

??咱们拉不上那话话哎呀招一招个手。

??瞭得见那村村哟瞭不见那人,

??我泪个蛋蛋抛在哎呀沙蒿蒿林。

??这首歌是由民间歌手王向荣唱的。他富于感情的嗓音,像烟云,也像鹰喙,在陕北高原的苍凉旷野上,追寻、呼唤着爱。其时,我正在陕北一个歌舞团从事专业创作,艺术鉴赏标准可谓高矣。可是,我还是一下子被它震住了,激动得不能自已。

??信天游浩若烟海,以千千万万计,不过,其中有金钟也有朽木墩墩。而这首信天游,光彩夺目,鹤立鸡群,是当之无愧的金钟。

??印有三道道蓝的羊肚子手巾,白是白,蓝是蓝,其意象悲切凄婉。它从长风阵阵的高天落下,在一片静谧中飘荡,一下子就把你拉到黄土高原的苍茫中了。

??

我国古代的优秀山水画,常常描绘大山大水,气势浩阔,开图千里。而这首信天游,也可以说是一幅杰出的山水巨制,展现出的是全景式的陕北。当“见个面面容易哎呀拉话话难”唱出的时候,你不能不感受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苦难而艰辛,勇敢而顽强。接下来唱出的音符和字词,散射着情感的温热和醇香,是无悔的沉醉,是苦苦的寻求,充溢着悲怆和凄美,里边没有任何深奥主题、哲学意义以及说教的痕迹,纯粹是抒发人的血肉性情。

??过去,陕北人烟稀少,满目寂寥,除了山疙瘩还是山疙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寂寞得忧伤,总想把自己的声音唱给人听,沟通众生,于是创造了高亢辽阔的信天游,而《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就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一首。它回旋于肝肠,飘荡于山野,醉人于大千,让人虚静澄明,生发无尽的想象。

??后来,我还听过孙志宽、王宏伟、苏文、杨文祥、聂云雷、王二妮等众多歌手的演唱,都是美的享受。阎维文对这首歌的演绎,给我的印象犹深。他的气息像河水般起伏,他的音域如平川般宽广,他口里的词还未吐出之时,那“嗨哎嗨嗨嗨嗨”的衬音,已使重重叠叠的群山铺排到天边。后起之秀杜朋朋是米脂人,典型的陕北穷人家出身,十五岁学艺时总是没钱吃饭。贫穷和饥饿,结结实实地淬炼了他。他的演唱,更使我叹服。当他唇齿间的“羊肚子手巾”一截截亮出来,显露“三道道蓝”的美丽时,陕北已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具体到伸手可触。其时好像人们将要睡觉,万籁俱寂,却有一束又长又细的柔韧的光芒,在几里外的山巅上游走震颤。那是落山的太阳遗落下的一束光芒,一束最生动最空灵最深情的光芒,在远远的云彩下久不熄灭,使每道山每条河都闪烁着金玉之辉。

??宋金时期的元好问曰:“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明代的《牡丹亭》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而近代的信天游说:“什么人留下个人想人?”人们一辈辈地诘问探询,也说不清这男女之情的雾暗云深。这些内容被米脂后生一唱,其艺术神气丰厚饱满,直击人心,感人肺腑。

??年,陕北神木的石峁遗址出土了距今多年的乐器口簧——我们的陕北石峁先民在新石器时代,已经用兽骨制作口簧了。口簧除了娱乐,还承担着庄严的使命,他们以吹奏口簧的宗教仪式,促进子孙繁衍,其中包含的是人性最本真最原始的感情。而这首《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抒发的正是这种纯而又纯的人的自然性情。想到这里,我的神思立马到了先秦时代,在那时,这首信天游对应的当然是音乐和文学,是《诗经》里的爱情篇章,是《关雎》,是《蒹葭》。

??爱情,是亘古不变的生命旋律,是男女心灵最美好的碰撞,最刻骨的纠缠。“食色,性也”,如果翻译为通俗语言,可以是:“人生一世,食色二字。”色,或爱,占了人性中的半壁河山。如果没有爱情,人生将会多么枯燥。别看农民文化程度不高,他们往往比知识分子爱得热烈,爱得透彻。他们对情侣的称呼真是绝了——“肉肉”“亲亲”“命蛋蛋”“心尖尖”。他们总有说不完的情,道不尽的爱。正如《蓝花花》一歌所唱:“我见了我的情哥哥有说不完的话。”可是在《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里,是“见个面面容易哎呀拉话话难”,因为人多眼杂;是“拉不上那话话哎呀招一招个手”,因为距离太远;连人影也看不见了,别说拉话和招手,只能看见个如梦如幻的“村村”;想在一起拉话,但最终一句话也没拉上,肝肠寸断,“泪个蛋蛋抛在哎呀沙蒿蒿林”。从古迄今的无数爱情,使人愉悦使人苦。“想亲亲想得我心花花花乱,煮饺子我下了一锅山药蛋。”“东山的糜子西山的谷,哪达儿想起你哪达儿哭。”“羊肚子手巾一尺五,拧干了眼泪再来哭。”陕北人之重情,世所罕见。

??前不久,我在网上看了冯满天、牛建党和中国交响乐团共同演出的《信天游随想》,其主调就是《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他们对这首歌作了大胆的舞台呈现。百般乐器,唢呐为王。他们用了唢呐。陕北传统乐器中,本无中阮,他们也用上了。由此,我看见了这首歌更多的美质。

牛建党是作家柳青的同县老乡,他虽然是个唢呐手,但他不输歌星。他演唱得悲切,令人撕心裂肺。如果说此时观众还可强忍住泪水,那么,他一吹响唢呐,声声都撞向人们的泪点,惹人泪流满面。接下来,冯满天和牛建党出人意料,突然间狂舞起来,同时边奏边说边唱。他们一下子摆脱了抒情主人公的角色,开始了闹秧歌般的娱乐;或者,他们仍是抒情主人公,但是早已花好月圆,不过是在重唱当年之歌。正如《三国演义》开篇词所说:古今多少事,都付谈笑中。歌曲中潜藏的力量,瞬间成了狂风暴雨,席卷击打着舞台。他们的唱已不是唱了,而是吼,是喊,是跑腔走调,是疯狂宣泄,有如米芾的丑书,纵横挥洒,动荡摇曳,风姿万千。由于冯满天的恣意癫狂、忘情投入,中阮的弦,一根接一根地弹断了——断了也不管,继续弹。仿佛愈偏离章法,愈离谱,愈出纰漏,愈有味道,愈趋完美。当他们的表演戛然而止,大有“容华谢尽,山河永寂”之感。

??《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是从口簧里吹出的声音,是接续《关雎》《蒹葭》的声音。它回归自然,回归本真,虚化了人物和叙事。它的抒情主人公,可以是男,也可以是女。它呈现出的是迷离缥缈的意象。它回旋于人的肝肠、大地的肝肠。因此,这首歌既是唱爱情,又远远超出了爱情的疆域,具有深广的内蕴。它是对真善美、对追求真善美的庄严礼赞。

??在诸多色彩之中,陕北后生固执地爱白,陕北女子却对红和蓝有着特殊的情感。这儿单说蓝吧。蓝是天的颜色、海的颜色、马兰花的颜色。“要穿蓝,一身蓝,蓝袄蓝袜蓝布衫。”这种亮丽的蓝,就常年闪耀在白生生的羊肚子手巾上,固守着生命的本真,固守着对未来的憧憬。那是有声有韵的蓝,那是充溢着灵气的蓝,那是多情的蓝。

图为刘成章先生接受记者采访

殷殷插柳

文/刘成章

有一句过目难忘的诗,是24k的金子,光芒四射,你一搭眼,它就会钻到你的心里。

  它是一朵销魂的花,却不知出自哪一页历史哪一枝头。回眸春天的枝头,有的挑着“闹”字,有的探头墙外,有的东君着意,有的晴风吹暖,而有的下面,“文字红裙相间出”“春事已平分”。一朵朵,都会引来蜂飞蝶舞。它,在哪一朝代的哪一棵树上?

  它是一滴有灵性的雨,却不知来自哪一朵思绪充盈的生雨之云。是杜甫、李白?还是王维、杜牧?抑或,往下数,宋朝的苏轼、元代的白朴?明清的于谦、郑板桥?

  滚滚流水,逝者如斯。这诗句闪耀在岁月的波涛中,历久弥新——

“插柳不叫春知道!”

  看看,是何等的风姿绰约,何等的仪态万种!

  然而,只此一句,既无上句,也无下句;既是题目,也是全诗。它是一种意象:旭日喷薄,英姿奋扬;处处生机,遍地希望;殷殷插柳,别无所求。

  别看这短短的一句,却抑扬顿挫,平仄起伏,极尽美感。俗话云“孤掌难鸣”,它就是孤掌,是一只手,却鸣出了天籁一样的韵脚——ao,押的是句内之韵。

  在古中国浩瀚无边的诗文里,它是一道绚烂的风景。

  在我看来,它可以抵得上一件青铜器,抵得上一件金缕玉衣。但它与它们不同。它们缺少些脉动和呼吸,而它,七个字里有魂,有灵,有丰沛的生命气息,有文学的生命力。

  它一直陪伴着春。

  春是拱开地皮蠕蠕而动的蚯蚓,春是燕子掠过的河水,春是刚刚钻出泥土的草的嫩芽,春是带着露珠儿的荠菜、苦菜、蒲公英、白蒿芽、灰条菜、马苋菜。春是莺啼恰恰,蝶舞时时,乱花浅草,烟雨酥泥。

  春是发生,是原点,是根源,一切从春开始。古话说:“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春是希望。有了春,才有绿草铺到山野,才有花骨朵缀上树枝,才有羊羔落地,才有百鸟孵卵;才有夏的热烈华美,才有秋的丰谷硕果,才有冬的温暖和酒香。

  春是新生的力量。“春在前村梅雪里,一夜到千门。”春草是孙悟空的毫毛,拔一根下来吹一口,漫天飞扬,一落下来,遍地都是春草,遍地都是绿色。春花是娘子军不让须眉,看那花团锦簇,雷声隆隆壮威,河沟里钻,岩石上爬,攻占一山又一山,姹紫嫣红,汹涌奔突。

  春意不可违。人误春一季,春罚人一年。

  世间最美者,春也;世间最新者,春也;世间最动人者,春也。春是神,关爱着一切生命;春又是客观世界和客观规律。

  然而,这句诗的焦点却在春之外,是勤奋的插柳者。插柳者是审美的中心,它诠释着天地精神。

  插柳不叫春知道。

  这是一种襟怀境界,一种人格高度。在我们中国古代、现当代的浩瀚史书上,每一册都有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插柳者。他们或者以满腔春水,浇灌四方;或者沉潜砥砺,开辟新境;或者挥舞阳光,一脸欢欣。

  插柳不叫春知道。

  春是春草一样的老百姓,是大树一样的老百姓,是人民。民为重,人民最大。

  殷殷于春,殷殷插柳,殷殷切切孜孜矻矻。插柳者倾情耕耘,全力奉献,施恩不图报。多少春风,挟带着插柳者的喘息之声;多少春雨,掺和着插柳者的汗滴。插柳者不图什么,只是为了给春添一分烂漫。

  插柳者爱春护春,是一种骨肉情感,有如母爱。有如灾荒年里,母亲把自己不多的饭食,偷偷地拨进儿子的碗里;有如儿子远行,母亲日夜担心,悄悄地为儿子许愿祈祷;有如儿子发现这些之后,母亲总是会闪烁其词,竭力掩饰否认。插柳者的这种情,洁净,深沉,是一种大爱。

  插柳不叫春知道。

  春,也是学界文坛。插柳者甘于寂寞,甘于淡出公众的视线,甘于终年置身斗室,目不旁骛,埋头著述。他们以赤子情怀,书写云霞之章。他们是奉献自己、将火种带到人间的盗火者。

  插柳不叫春知道。

  春是他人,是与插柳者自己没有多少关联的人。而插柳者,也是平凡的人。在人群里,他们往往貌不惊人,甚至连说话都有些木讷;他们善良、实诚、积极向上,只是悄悄地做着好事,帮助他人,只有这样,他们心里才快乐。

  插柳不叫春知道。

  他们不需要被知道,不想被知道,他们不喜欢张扬。他们的行为不是展示给世界看的——就像高山流水,就像稻田蛙声,就像春花秋雨。他们自己就是世界的一员。

  天底下的鸟儿天天歌唱,哪一只鸟儿是在歌唱自己?

  插柳者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个体,他们有七情六欲,他们又是历史长河里伟岸的人。他们以自己的行动,表达出对春的敬畏,对世界的敬畏,对众生的敬畏和挚爱。

  插柳不叫春知道。

  殷殷插柳,插柳者融身于柳。

  殷殷插柳,插柳者融身于春。

不叫春知道的插柳,只是心灵的需要、情感的需要、天职的需要。插柳者的一俯一仰,一颦一笑,一生一世,都是诗,都是诗里的内容和韵律。

刘成章小记

文/王祖文

第一次知道刘成章是在中学课本上学过的《安塞腰鼓》,那种大写意散文的优美词句一下就将我击倒了,至今仍在敬意中。第二次知道刘成章是35年前,那是在子洲高中的课堂,教我们语文的苗宝柱老师眉飞色舞地给我们说省城有一个叫刘成章的作家写了篇《高跟鞋响过绥德街头》,美得厉害!那时,就感觉这个标题是多么富有诗意,这女子一定是神仙一般的美女,怎么惹得作家如此诗兴勃发呢?

参加工作后,欣赏了太多的现当代散文作品,但依然对刘成章的散文情有独钟,凡能遇上,总是认真拜读、反复研学,甚至逐字消化。

刘成章的散文有多种系列:写意类、纪实类、红色类、怀乡类、域外类,等等。我最喜欢的是他的写意状物类。如《安塞腰鼓》《椽头柳》《读碑》《羊想云彩》《黄河魂》《一朵一朵数流霞》《殷殷插柳》等。这些散文的共同点:不拘一物一事,透过物事,聚焦其与我们民族精神、民族性格、民族气魄、民族气节关联的部分,进行升腾、进行挖掘、进行写意、进行状物。同时写到高潮处:用发疯似的情怀、着魔似的笔法不顾一切地将意境渲染到腾飞、旋转、飞舞、升空的状态,在该停的地方则往往是一个自然的刹车。为了实现这种效果,他几乎穷尽汉语言文学的所有功能多管齐下、综合施力:短句、超短句、长短句交错,排比、排山倒海的排比,拟人、拟物,拟人拟物互相辉应,实写、虚写、虚实结合。有时严肃,有时俏皮,庄谐互融。读者在读这样的段落时,能被作者深深吸引,进入一种超级大美的意境中。基于多次这样的阅读体验后,我曾经发表过这样的观点:刘成章的一篇《安塞腰鼓》胜过一百万篇烂脏文章。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话竟然被新华社记者在介绍刘成章的文章中采用了,看来对刘成章精品散文的喜欢是大有人在。

我时常想:一个人为什么对有些作家偏爱而对有些作家没有兴趣?这应该与彼此的精神世界、精神追求、价值取向有极大的同向关系。正是这样,我在大连图书馆找过他的书,没有找到颇感失落;正是这样,我读过他在美国生活期间写的大量散文,尤其喜欢他写到想念陕北的内容;正是这样,我读遍了中国大地上所有关于他的作品的评论,却不是全部能认同。

我敬佩刘成章,从改革开放到现在40多年了。经常见到他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发表大美散文作品。刘成章老师今年83岁了,近期依然在《光明日报》发表了两篇与陕北关联内容的精品散文。一位作家,写了一辈子,写到这把年龄,不仅不停歇,而且越来越老道,他就像敲疯的陕北腰鼓停不下来了啊!他永远活在劳动的春天里、艺术的春天里、歌颂中国精神的春天里。他的状物写意诗化作品几十年丝毫不褪色,显示了其作品金子般的价值和魅力。别说在陕北这块土地上,在中国散文的百花园里,这是一个奇迹!

极为偶然和他成了博客博友,而且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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