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内心忐忑,你们有知道木屐冷的吗,听说过木屐冷吗?木屐冷是一种我喜欢的野菜。其实它为大家所熟知的名字叫马齿苋。但在我们那里马齿苋却是另一种野菜,那种野菜习惯上叫簕苋菜,与人工种植的苋菜很相似,应该是近亲。怎么会如此颠倒,如此张冠李戴呢?这让我很迷茫。我觉得木屐冷的叫法费解,不知缘何而来,叫马齿苋就很好,因为它的叶子长得像马的牙齿。也有叫瓜子菜的,像马牙当然也像瓜子。木屐冷还叫长命菜,这个名字容易误解,以为人食了长生不老,实情是植株本身生命力强大,不易死亡。还叫五行草或五方草,是因为带有五种颜色,叶绿、茎红、根白、花黄、籽黑。还有很多种叫法,实在少见。
?“屐齿印苍苔,柴扉久不开”,木屐冷与木屐有关吗,叫木屐冷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木屐踏过而不死?查了一下资料,倒是有一个意思相近的名字叫马踏菜,意思是马踩踏过而不死,不过还是太牵强。旧时家乡人倒是爱着木屐,或者说穷得只能着木屐。引伸开来就是任由践踏的卑微,总之是烂贱物之意吧。但这么一种东西偏偏我喜欢。我发现自己好像有一种平民意识,不太追求矜贵的东西,有人把这个叫做胸无大志,也是对的,平淡、平常、平静,也是做人的一种态度吧。从小,家里若吃这个菜我是愉快接受的,一点嫌弃都不会有。但是彻底爱上它却是很久以后的事。
?那时我已经到了城市工作很长时间,有一次出差去紫金,出的是肥差,接待方很盛情,也许是餐餐大鱼大肉之故,想吃清淡的,豆腐都觉得差点淡口,接待方想到了野菜。端上来一看,这不是木屐冷吗?让我惊喜,原来“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连木屐冷都登上了大雅之堂,人生有什么不可以的?这餐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木屐冷,从此念念不忘。用蒜子猪油猛火炒,野菜那种特有的清香十足,带有一点恰到好处的酸味,就像人生的酸楚。至于口感,那是更好,爽脆绵软,一点也不粗野,很少有野菜具备如此幼嫩的入口感觉。更重要的是,食后登时有一种周身舒畅的感受,晚上睡得很好。为什么用猪油炒?家乡的习惯是动物用植物油,植物用动物油,动植物相得益彰,算是一种饮食智慧吧。
?去查一下吧,木屐冷的好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简直是包医现代富贵病、文明病。什么高血压啊,糖尿病啊,甚至癌症。对此我是存疑的,说不定又是哪里的养生专家吹水。但有一点无疑,清热解毒。但凡野菜或多或少都清热毒,只不过木屐冷特别突出,有消炎之王的称谓。忽然想起很久没有吃木屐冷了,我现在这个地方少有吃这个的。“荻花枫叶愁江渚,莼菜鲈鱼忆故乡”,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发现四邑那个地方最爱簕菜,潮汕喜食麻叶和石橄榄,三水四会一带白花菜是餐桌上的宠儿,木屐冷也不是各处都好,客家人才特别欣赏。如今吃野菜不比当年,其实也是一种情调和浪漫,或者是情怀。“倚棹汀洲沙日晚,江鲜野菜桃花饭”。
?小时候,去采摘木屐冷。木屐冷到处都是,别人家菜地里的最好,胖胖嫩嫩,一片片肉质小叶最可爱。我们都是顶着大太阳去采摘,大人说太阳底下的木屐冷最少酸味,最好吃,果然就是。这让我有点发懵,一般植物都是清晨享受了露水滋润的状态至佳,木屐冷却不怕太阳的暴虐,我想到了太阳花,也许它们是同类,给点阳光就灿烂。只不过太阳花被培育成为花中名伶,木屐冷却是村中野小子。我家里习惯用木屐冷滚汤,条件允许时打一只鸡春下去,鸡春就是鸡蛋。有人说放点瘦肉丝更好啊,想多了,那年头一个月才供应半斤猪肉,能有一只蛋还是从自家养的母鸡屁股里鸠出来的。这样的吃法,半是汤菜半是汤药,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药食同源,源远而流长。
?听说过忆苦思甜吗?小时候吃忆苦餐也是有木屐冷的,不过同时还有各种各样的野菜,还有黄狗头,黄狗头是山上一种植物根茎,并非笑得灿烂的拾熟狗头。野菜与米糠麦麸同煮,叫做吞糠咽菜,叫做“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学校会组织我们学生吃,但主要是跟着大人去食堂吃。大人吃忆苦餐是接受教育和工作要求,家人自不然也要跟着吃,可不能在家吃香喝辣。这个做法的原理大概是现在虽然吃得不好,但比旧社会好多了。我们那时人小没有经历过旧社会,总是“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吃忆苦餐之前会准备一些饼干之类,回来之后把门关紧,窗帘拉好,悄悄的吃好吃的,那种紧张的场面很刺激。我相信家家如此,我很好奇别人家吃什么。当然,吃忆苦餐前去田野里摘野菜还是很快乐的。如今开春去摘野菜,大家都说你怎么懂那么多呢,这怎么说呢,总不好说吃忆苦餐吃会的吧?
?春天来了,白天去摘野菜,夜晚捉荧火虫。夏天就粘朕谢,朕谢就是知了。春夏之交,水芹、荠菜、观音菜、香椿芽、一点红,太美味啦,太令人心旷神怡啦。这其中我最爱池塘边生长的野水芹,炒几片湖南腊肉,绝配啊,腊肉是秋冬,水芹是早春,秋去春来。哈哈,我写这个就不停的呑口水。最浪漫的当然是一点红啦,一圈的锯齿形绿叶中间,长起来亭亭一枝花茎,顶端是一点红色的花蕾。长老了就是小朋友最喜欢的葡公英,漫山遍野的葡公英飞舞,一直向往蓝天白云,我们撒开双腿双手去追逐光影里漫天飞舞的白色花絮。画面不知有几美,怎么也抑制不住想写诗的冲动。写到这里我把自己写哭了。儿时,究竟是回不来了,眼前即便是有葡公英,有徐徐轻风和陆离光影,也追逐不起来了。
北江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