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记
荷花是通称，也称莲，宋代周敦颐的《爱莲说》，选入中学课文，脍炙人口；六朝江南采莲曲，常见于爱情缠绵词句，一句“莲子清如水”，一句“鱼戏莲叶间”，一静一动，嫣然百媚。
荷花又称芙蓉，最早的字典《尔雅释荷》：“荷，芙蕖，其花茄，其叶蕸，其本蔤，其华菡萏。”“菡萏”是比较偏僻的名字，五代南唐李璟名句“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用词古雅深沉，被王国维评价“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
荷花，沟渠池塘很常见，净出淤泥而不染，给平凡水岸增添不少美丽。夏季旅行，许多景点有水处遍植荷花，绿波涟漪，花枝婀娜，风姿绰约，玉立亭亭。有次身在南方园林，倚着水边亭台楼阁的美人靠，望着满目荷叶荷花小莲蓬，总勾起古人的诗心，古诗写荷花特别多，李商隐几句尤其出彩准确，“荷花生时春恨生，荷花枯时秋恨成”、“何当百亿莲花上，一一莲花见佛身”、“秋阴不散霜飞晚，留的残荷听雨声”。口诵诗句，恍然不知今夕何夕，人在何处。
今年水小，公园河水浅，荷花开得早，开得也久，晨夕散步相逢，总有意外的美之收获。早上见有老太太摘荷叶，商店有卖荷叶茶，减脂瘦身，是要做茶？走近才知回家熬荷叶粥，趁粥熬得将熟未熟时把荷叶盖上，荷叶变色为止，再佐以冰糖，色泽碧绿，美味清香。花落成蓬，亭立如盖，不久市场就有莲蓬卖，价格低廉，夏日晚风，剥个莲蓬，味苦而甘，很有趣。秋冬间，甜藕吆喝声就多起来，把糯米放进藕中，煮熟切片，淋以果汁、糖水，色香味俱佳。
荷花多是红白两种，很多画家如齐白石、张大千、于非闇等都爱画荷花，写实或写意，多是这两种颜色，开始未觉有什么不同，后读汪曾祺小说《鉴赏家》，其中有段写，书画家季匋民爱画荷花，叶三给季匋民一大把莲蓬，季匋民一高兴，画了一幅墨荷，好些莲蓬。画完问叶三如何，叶三言画的不对。为何？“‘红花莲子白花藕’你画的是白荷花，莲蓬却这样大，莲子饱，墨色也深，这是红荷花的莲子。”
园林荷花多是粉红，城郊藕田荷花都是白色，“红花莲子白花藕”，验之信然！
苋菜忆
读叶嘉莹《红蕖留梦》，叶回忆年轻时和同伴去北京西郊，见野地一种红色植物非常漂亮，询问后得知是雁来红，秋天大雁迁徙时候，它就红了。后读植物志，叶嘉莹所见雁来红可能是野生三色苋，而常见的苋菜别名也叫雁来红，只是它的红接近于褐紫，叶背尤艳。
苋菜是夏季极为常见的青菜，家家户户菜地皆有一畦。吃苋菜通常伴随着捞面，苋菜作为辅菜，面将熟时放入，凉水捞面，淋以蒜汁，再加些炒菜做潲子。苋菜平时做法是选嫩尖嫩叶，沸水焯后凉水一激，用事先调好的蒜汁搅拌均匀即可，吃起来清香爽口。
散文中谈吃，除了人之大欲存焉，张爱玲认为，是蛊惑于怀乡症和童年回忆，有一个城市的特殊情调和浓厚的乡土气息。她在《谈吃与画饼充饥》里列数了古今中外的许多食物，在美国三番市偶遇苋菜，“有一天看到店铺外陈列的大把紫红色的苋菜，不禁怦然心动，但是炒苋菜没蒜，不值得一炒。此地的蒜干姜瘪枣，又没蒜味。在上海我跟我母亲住的一个时期，每天到对街我舅舅家去吃饭，带一碗菜去。苋菜上市的季节，我总是捧着一碗乌油油紫红夹墨绿丝的苋菜，里面一颗颗肥白的蒜瓣染成浅粉红。在天光下过街，像捧着一盆常见的不知名的西洋盆栽，小粉红花，斑斑点点暗红苔绿相同的锯齿边大尖叶子，朱翠离披，不过这花不香，没有热乎乎的苋菜香。”一碗苋菜可能有他国旧雨之感，被张写得活色生香。
家乡豫东，一入秋就不再吃苋菜，因为叶老难嚼，铲掉苋菜洒上新菜了，只留三两株做种，风吹来，高挺摇曳，凛然秋意。
吃苋菜就是尝叶掐鲜，茎梗怎么能吃？这可能是地域的偏见。汪曾祺，文人中的美食家，走过天南地北，经历颇多，散文《五味》，海侃神聊，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大致不错，还写了一些地域的重口味、怪口味。逐臭这一节写“我们那里很多人家都有个臭坛子，一坛子‘臭卤’。腌芥菜挤下的汁放几天即成臭卤。臭物中最特殊的是臭苋菜杆。苋菜长老了，主茎可粗如拇指，高三四尺，截成二寸许小段，入臭坛，臭熟后，外皮是硬的，里面的芯成果冻状。噙住一头，一吸，芯肉即入口中。这是佐粥的无上妙品。我们那里叫做‘苋菜秸子’，湖南人谓之‘苋菜咕’，因为吸起来‘咕’的一声。”这种吃苋菜杆的臭卤，给家乡人谈起，都说海上奇闻。
吃苋菜的茎梗，散文家周作人也有写，浙江人爱吃腌得极咸的菜与鱼，“苋菜梗的制法须俟其‘抽茎如人长’，肌肉充实的时候，去叶取梗，切作寸许长短，用盐腌藏瓦坛中；候发酵即成，生熟皆可食。平民几乎家家皆制，每食必备，与干菜腌菜及螺狮霉豆腐千张等为日用的副食物，苋菜梗卤中又可浸豆腐干，卤可蒸豆腐，味与‘溜豆腐’相似，稍带枯涩，别有一种山野之趣。”
早年间物质匮乏，人们勤劳终岁，粗衣恶食，青菜储存技术差，在秋冬多晾晒干菜和腌制菜肴，久了，腌苋菜在各地食物中散发出独特的风味奇趣。
隋洛文，本名闫兵，年生于河南项城，年毕业于河南大学文学院。现居河南周口，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延河》、《莽原》、《奔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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